​娱乐脱口秀 - 告别的年代

娱乐脱口秀 - 告别的年代

1995年7月，邓丽君去世两个月之后，内地的摇滚乐队，包括唐朝、黑豹、轮回和郑钧，联合推出一张专辑，名叫《告别的摇滚》，翻唱了邓丽君的若干作品，作为对邓丽君的怀念和致敬。在那之前，罗大佑还曾推出过一张精选专辑，名为《告别的年代》，专辑文案里写着“即将是一个告别的年代。人们将向旧有的价值、旧有的世界与旧有的整合告别”。

在这种气氛之下，我们以为，对过去年代的告别，已经进入了高潮，却没想到，那只是前奏的前奏，连开始都远远算不上。那之后的将近三十年，我们经受了无数告别，也接受了无数告别，张国荣、梅艳芳、罗慧娟、蓝洁瑛、吴孟达、午马、曾江，一个接一个告别了我们，一个一个走出我们的视野。慢慢地，告别开始加速了，2023年告别我们的，是李玟、郭宝昌、黄婉秋，以及周海媚。到了这个阶段，我才终于体会到“告别的年代”是什么样的年代，告别是持续发生的，有时快，有时慢。告别对不同年代出生的人，感受也是不一样的，我们无法忍受的，不是那种持续的告别，而是属于我们年代里的人的告别。

刚刚告别我们的周海媚，其实才57岁，和北京上海的人均寿命相比，这个年纪实在太年轻了，年轻到我们无法把它和死亡联系到一起。更何况，就在她去世前不久，她还在出席活动，还在社交媒体上回顾自己的演出生涯，并且向观众发问，你们最喜欢哪个角色？

我们最喜欢她的哪个角色呢？1985年，19岁的她以落选港姐的身份进入无线的第一期艺员训练班，三个月的短期训练之后，就进入娱乐圈，四十年时间，演了无数角色，特别是在热衷于密集制造新品的TVB，她几乎每年都有新剧上映，有时候一年有四五部。而且，她认为自己更适合电视剧，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电视剧上，拍摄了大量有国民度的电视剧，从《流氓大亨》《义不容情》《今生无悔》到《倚天屠龙记》《天地豪情》《大闹广昌隆》，三十多年的TVB大热剧集，串起她的人生。所以她曾说，要感谢自己从事的工作，为自己人生每个阶段留下了影像。

也正因为这样，我们没有办法从她的众多角色里，选出某一个来代表她，来担当我们的喜爱，因为我们喜欢的，其实是所有这些角色，和角色之外的那些琐碎消息，也包括有她形象的挂历和不粘胶，共同熔铸出来的“周海媚”。就像今敏的电影《千年女优》那样，一个女演员出演过的所有角色，熔铸成了她的形象，甚至和她本人的故事混为一谈，难分彼此。更重要的是，“周海媚”这个形象，还包括了她存身的那个年代，和那个年代密不可分，那些义薄云天的传奇故事，那些看淡生死的当代豪侠，大波浪的头发，牛仔裤配宽松衬衣的搭配，在双层巴士上看星星游车河，一切一切，属于那个年代的经验和感受，那些故事，那些人，已经像教科书一样，成为我们的生命样本，成为我们摄入的营养。

所以，当告别到来的时候，我们慢慢惊醒了，我们才发现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回顾那些故事，把自己的生活和那些故事进行对照，甚至有意无意地，模仿着那些故事中人的情感、表达、穿着。我们已经和那些故事难分彼此。所以，当董宇辉和他供职的公司的矛盾曝光之后，人们忙着把他的故事和《新闻女王》进行比较，当周海媚去世之后，我们才发现，《倚天屠龙记》里的周芷若之所以受到我们的喜爱，是因为她表现出了这个角色应有的野心，这种野心，才是当代人的表达。戏不是戏，当戏照进了我们的生活，戏就是人生。

所以我们不是和周海媚、李玟告别，而是和我们的过往告别，和那些被我们摄入身体和灵魂的元素告别。这种告别，更加触目惊心。也只有在经受了这样的告别之后，我们才恍然大悟，这种告别一直在发生，我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，在他们的生活里，也一直在经受这样的告别，只不过，他们告别的人和事，他们告别的过往，是我们未曾经历的，所以很难感同身受。我们此刻经历的告别，也不足为人道，无法向00后或者10后解释清楚：我们曾经看着我们身体的大陆，一片一片随着海浪流失。

生命的大海，生命的舞台，深不可测又不停循环。我们唯有在遗忘的山脉到来之前，记下这些爱的白噪音，记下一代又一代人如何传递血脉，用它来经受记忆的消失和肉身的消失。在属于自己的告别的年代里，沉默着迎接别人无法共情的告别。